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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胭脂誘(7)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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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霍天北笑起來,“又小氣又爭強好勝,應該容不得誰欺負熠航,還是你照顧他吧。”

顧雲箏的雙眼立時變得亮晶晶的,忽略了他的打趣,“好啊。”又抱怨道,“分明沒答應大嫂,偏生與我繞圈子。”

“閑得發慌,就逗你幾句。”

“……”顧雲箏不再理他,轉去更衣。

霍天北則轉去西面小書房,喚來徐默:“去告訴大夫人,她說的事,不妥當。”

徐默稱是而去。

霍天北原本是有一絲猶豫的。大哥在世時,與大嫂伉儷情深;大哥去世後,大嫂一直深居簡出。今日提及此事,因著一份同情,思量的便只有熠航跟隨大夫人的好處。想著大嫂有熠航做伴,便不至於常年獨守一份寂寥,定會將熠航視如己出。熠航呢,能與大嫂朝夕相對,假以時日便會親如母子。

但是,顧雲箏的話一針見血,不好聽,卻是事實。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保護不了的女子,能不能因前車之鑒護得熠航周全,誰也說不準。再說一個常年深居簡出的人,能讓熠航分享的,也只有孤單寂寥,在那種氛圍下長大的孩子,怕是會失了錚骨,成為一個淡泊世事甚至性情孤僻的人。

還是維持現狀吧。他這小妻子會哄人也會收拾人,在內宅站穩腳跟不成問題,又不是沈悶的性情,遠比大夫人適合照顧熠航。

顧雲箏更衣之後,才有閑情打量室內。

因窗戶鑲嵌的是一色透明玻璃,室內光線明亮,湖藍色窗簾以銀鉤束著,陽光在大理石地面上灑下點點光影。

廳堂、東次間、西次間的陳設與含清閣大同小異。東次間添了個半圓形多寶閣架子,陳列著雅致或名貴的小擺件。西稍間用槅扇掐出了暖閣。

寢室設在東稍間,門口一扇落地山水屏風,南面有臨窗大炕,北面靠東側一張偌大的紫檀千工床,垂著與窗簾同色的帳幔。透過後窗,可見兩株開得正好的西府海棠。

東耳房外面兩間是茶水間,挨著寢室的一間是盥洗室,與東梢間打通。

西面三間耳房布置成了書房,霍天北諸多藏書、公文卷宗已經搬了過來。

去外面買小吃的丫鬟回來了,顧雲箏查看之後,親自送到了熠航居住的東廂房。

東廂房窗明幾凈,熠航坐在炕桌旁,凝神看著一套小孩子專用的文房四寶,小臉兒上有著這年齡不該有的沈郁。

連翹靜靜陪在一旁,見到顧雲箏,正式行禮拜見:“奴婢連翹,見過夫人。”

顧雲箏點一點頭,初見時便留意到她與堇竹一樣,雙眼神光充足,行走時腳步聲輕微,定也是習武之人。或許就是因此,霍天北才會讓堇竹、連翹貼身照顧熠航的。

“四嬸。”熠航喚著顧雲箏,記著霍天北與賀沖教給他的規矩,要下炕行禮。

顧雲箏攔下了他,笑著落座,“叫人去給你買了小吃回來,想不想吃?”說著話,將手中托盤放在炕桌上,給他介紹,“這是蜜供,這是荷花酥。”

“蜜供,荷花酥?”熠航眼中有了喜色,隨即卻是若有所思,像是想起了什麽。

顧雲箏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,沒給熠航思索的時間,“嘗嘗吧,我特意讓人買回來的。”

連翹見顧雲箏親自送來吃食,神色語氣都分外柔和,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。她這段日子照顧熠航,早已生出了情分,自昨晚就開始擔心,怕顧雲箏出於各種原因不能接受熠航。此時連忙笑著幫腔:“五少爺多少吃一點兒,離用飯還有近一個時辰呢。方才還正愁給您上什麽點心呢。”

熠航輕輕點頭,抿嘴笑了笑。

蜜供香甜酥脆,荷花酥香嫩可口。

“好吃!”熠航對顧雲箏笑著,拿起一塊蜜供,遞給顧雲箏,“四嬸也吃。”又怕被拒絕似的加了一句,“這麽多呢,你也吃。”

“好啊。”顧雲箏笑著接過蜜供。

連翹比顧雲箏還要高興,悄悄退下去沏茶。

顧雲箏一面與熠航分享食物,一面和他閑聊:“這文房四寶是四叔給你的?”

“不是。”熠航答道,“是大伯母給我的。”

顧雲箏故意道:“是麽?大伯母對你很好啊。”

熠航的眼神明顯不讚同這說法,卻沒說什麽,咬了一小口蜜供,“我愛吃這個,四嬸以後還會給我買嗎?”

不過四歲的孩子,竟已學會了隱藏心緒轉移話題。這樣很好,只是讓人心生酸楚。顧雲箏笑著應答:“當然會啊,你想吃什麽、想要什麽都可以跟我說。我們是一家人,你是我和你四叔的孩子,有什麽話都可以跟我們直說。”

“嗯!”熠航漾出甜甜的笑。

顧雲箏便又說起她以前喜歡的小吃,見過的好玩兒的玩具,熠航聽得津津有味。

事實證明,顧雲箏投其所好這一步走對了,熠航初時待她看似禮貌實則疏離的態度略有緩解。

午間用飯時,霍天北見兩人相處起來多了一點隨意,心生笑意。兩只饞貓聚在一起,果然容易親近。

飯後,熠航對他道:“你陪我睡午覺。”

“行啊。”霍天北撈起熠航,去了寢室,邊走邊將熠航拋高、接住,惹得熠航連聲的咯咯地笑。

顧雲箏與連翹、堇竹俱是一笑。隨即,顧雲箏吩咐道:“連翹去服侍侯爺和五少爺吧,堇竹去歇一歇。”

兩人自然笑著稱是。

顧雲箏在東次間看了會兒賬冊,拿起繡活。這幾日忙碌,做針線的時候少了,可再拿起來的時候,手法竟又熟稔幾分,緩一緩反倒好處多多。

過了午睡的時辰,霍天北才換上官服,惹得熠航直嘀咕:“要不就一天不去,要不就一天都去,怎麽半天半天的?”很是費解的樣子。

顧雲箏聽得直笑,低聲加一句:“說的就是呢,怎麽這麽不著調。”

霍天北對一大一小無心或有心的揶揄不置可否,穿著官服經過她身邊的時候,捏了捏她的小下巴,“忙就先別做針線了,累眼,本來你眼神兒就不好。”

顧雲箏又氣又笑,擡眼相看時,他已大步流星出了門。心裏腹誹著:也不知道是誰連人穿沒穿耳洞都不清楚,居然好意思說她。

原本下午她要去太夫人房裏,卻聽說秦夫人過來了,正在太夫人房裏說話,她也就暫且放下這事,一心一意哄著熠航。

知道熠航喜歡蕩秋千,當即喚連翹去喚幾名小廝過來架秋千,來的卻是徐默和賀沖。

賀沖穿著深灰色粗布袍,整個人透著冷漠,看到熠航時,神色立時柔和下來,目光都暖了起來。

熠航看到賀沖,甜甜喚道:“賀叔。”

賀沖微笑頷首,對顧雲箏行禮後,摸了摸熠航的小腦瓜,“賀叔來給你架秋千。”

“謝謝賀叔!”熠航揚起手臂,拉著賀沖的衣袖走向西墻角,“四嬸說在這兒架秋千,這兒有樹有花圃。我也覺得在這兒好。”

“行,那就在這兒,你等一會兒。”說著話,賀沖回頭看了顧雲箏一眼,若有所思。元熹四年,他與侯爺一樣,希望雲家二小姐做侯夫人,卻沒想到雲府以迅疾之勢覆滅,侯爺遠在西域,相助也有心無力。事發後,侯爺退而求其次,娶了顧家女。以為她就是一只笨兔子,近日聽說的種種,倒是他小瞧了人。

徐默則留在原地,與顧雲箏說話:“您那間繡品鋪子好歹起個像樣的名字吧?鄭師傅繡藝精湛,花樣子齊全,還不乏新樣式,現在不需小的張羅,回頭去買繡品的就不少,日後肯定生意興隆,能闖出名聲來,現在就應該再找幾個繡娘,不然忙不過來。今日鄭師傅見了我,說忙得沒時間來給您請安,要我帶話,請您海涵。”

顧雲箏有些意外。鄭師傅定是兢兢業業地經營鋪子,可如果沒有徐默幫忙——或者說沒有霍天北這樣的後臺,別人不會這麽捧場。她笑應道:“我好好兒想想,只掛個鄭氏的牌子的確是不像樣,你若是得閑,也幫我想想。我這幾日實在是有些忙碌,鋪子的事多虧了你,日後再犒勞你。”

徐默也知道,這四夫人又是接手中饋,眼下又要照顧熠航,換個人早已忙得焦頭爛額錯處不斷,由此也就笑道:“夫人信得過我就好,來日請鄭師傅給我做兩套衣服就成了,平日鋪子的事我會盡力打點。”

兩人說完這宗事,徐默去與賀沖搭建秋千。

顧雲箏命人搬了椅子到廊下,看著熠航在兩個男人近前團團轉,做些遞東西之類力所能及的事。

春桃過來通稟:“秦夫人求見。”

第一次拒之門外,第二次於情於理也該見見,否則,不識大體、小家子氣的就是她了。顧雲箏道:“請她走側門去花廳,就說正屋還在修繕。”有男子在正房,外人看了終歸不大好。

春桃稱是而去。

顧雲箏並不急著去後面花廳,先詢問連翹:“侯爺說有兩名藥膳師傅要來府中,我怎麽還沒見到人?”

連翹笑道:“兩個人現在還在東院。五少爺的身體情況,侯爺與賀沖最清楚,要細細交待兩個人一番。夫人放心,晚間就過來了。”又問,“若只是單獨調理五少爺的身體,就安置在正房的小廚房吧?”

顧雲箏點頭,“自然。到時候你安排,她們就住在西小院兒。東面先空著,等熠航大一些,他得有個自己的院落,我覺得在東小院兒最合適。你覺得怎樣?”

征求連翹的意思,自然是要她日後陪著熠航去往東小院兒,連翹聽了忙道:“夫人說的極是。”

顧雲箏又詢問了熠航平日一些習慣、喜好,和熠航交代了去向之後,才去花廳見秦夫人。

秦夫人看起來與太夫人年紀相仿,體態瘦削,眉宇透著端寧淩厲。見到施施然進門的顧雲箏,她目光微凝。

面前這定遠侯夫人,容顏清麗絕塵,宛若綻放於空谷中的蘭花;臉色潔白瑩潤,雙眸燦若星辰,雙唇是一抹淡淡水紅色;高綰了隨雲髻,斜插垂珠簪,一襲荼白衫裙,步履從容,意態優雅高貴。

這是與她膝下庶女完全不相同的一個人,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。原本還以為,這四夫人開始主持中饋,是那位小姑又使了什麽讓人不明所以的手段,現在但看這舉止氣度,便知不是傳聞中那武癡的樣子。

紛雜的念頭飛速閃過腦海之際,秦夫人已起身,掛上了笑臉。

顧雲箏落落大方地見禮,“勞秦夫人久等,還請恕罪。”

秦夫人笑意更深更誠摯,還禮時道:“是我不請自來,還望四夫人海涵。”

秦夫人笑起來的時候親和力十足,初見時的淩厲之色一掃而空。顧雲箏與她分賓主落座,想著這樣就好,初時還以為這人是過來找她吵架的,那種事就算是對方挑釁,傳出去也有損名聲。武癡的帽子要摘下去不算難,被人扣上兇悍潑辣的帽子卻也容易——沒法子,自那一世就是如此,內宅女子對自幼習武之人大多有點兒偏見,莫名其妙認定習武之人兇悍不講道理的不在少數。

秦夫人啜了口茶,為上次登門的事解釋道:“早就想來府中與四夫人一同坐坐,可是平日裏瑣事纏身,自己都說不好何時得閑。偶而得半日空閑,臨時起意去拜訪親友,不乏失禮之處,也就有了上次的唐突行事,還望夫人不要見怪。”

人家把話說到了這地步,顧雲箏自然也不會不領情,體諒一笑,“不瞞夫人,我這幾日也是深有同感。過去的事就不必提了,您是我婆婆的嫂嫂,我們自然該常來常往。日後若是我有無禮之處,也請您看在我年紀小不懂事的情面上擔待幾分。”

常來常往的原因,只說是她與太夫人是姑嫂的原因,提也不提秦姨娘。秦夫人哪裏聽不出來,卻只是笑著稱好,“我也聽你婆婆說了你主持中饋的事,她說你是個百伶百俐的,我看著也的確如此。想一想,還是你婆婆有福氣,兒媳個個能幹,不似我,膝下兒女媳婦沒一個成器的,一把年紀了還是忙得腳不沾地。”

顧雲箏笑語盈盈:“侯府人口簡單,您卻是家大業大,旁人不歷練些年頭,怎能如您一般練達?”

兩人你來我往,說的熱熱鬧鬧,卻是誰都不提秦姨娘。近申時,秦夫人起身道辭:“天色不早了,就不叨擾你了。好在你婆婆的五十壽辰將至,到時我再來上門賀壽,我們再好好兒說說話。”

“好啊,到時再聚。”顧雲箏親自將秦夫人送到院外,這才轉身回房。

**

晚間請安時,大夫人也去了。霍天北與顧雲箏俱是有些意外。

太夫人對大夫人也不知是偽裝不出還是不屑做戲,神色有些冷淡。二夫人那邊,她這幾日也實在是生了心結,二夫人聲稱的幾個管事趁機撈油水,在賬目上可不是那麽回事。她愈發覺得這個兒媳行事實在是上不得臺面——比起外面開的鋪子,內宅這些收入算得杯水車薪,可二夫人還是放在眼裏,不放過任何一點點油水,簡直叫人不知說什麽好。三夫人已免了晨昏定省,早晚已見不到人影。

由此,太夫人願意親近些的,就只剩了一直乖巧聽話嘴甜的顧雲箏,笑瞇瞇的將人喚到身側落座閑聊。

顧雲箏趁機詢問壽辰當日要太夫人決定的事。

太夫人見她尊重自己的意思,大有做到盡善盡美的意思,很是高興,和她細細商量著做了決定。

大夫人在一旁看著,始終似笑非笑,偶爾眼中飛逝過一抹嘲諷,也不知是因誰而起。

太夫人無意一瞥,看到了大夫人的反應,心生笑意。是因此,飯前吩咐了楊媽媽幾句。飯後,在顧雲箏道辭之際,讓楊媽媽把一個一尺見方的黑漆描金匣子遞給顧雲箏,“你以往不曾待客,日後卻少不得迎來送往。這些是一些首飾、小物件兒,遇到輩分比你小的閨秀,拿出來做見面禮。”

顧雲箏自然樂得接受,臉上卻顯得很是不安,“這怎麽行?我還不曾盡心服侍您,就拿您這麽多東西,實在是受之有愧。”

太夫人笑著拍拍她的手,“如今不就數你最孝順麽?日後多陪陪我就好。我知道你也不缺這些,只是我看你這幾日實在勞累,這些東西就權當是我獎賞你的。”又開玩笑,“若是你累得撂挑子不幹了,我可就真要慌神了。”

顧雲箏甜甜地笑起來,“那兒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,哪日得了拿得出手的物件兒,一定送來孝敬您。”

太夫人又瞥了一眼大夫人,催促顧雲箏,“快回房吧,早些歇息。”

“嗯!”顧雲箏屈膝行禮,“您也早些歇息,明日我再來陪您說話。”

太夫人連聲說好。

大夫人眼中已盡是譏嘲。

二夫人臉色發白。

霍天賜、霍錦安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。

只有霍天北,神色雲淡風輕,看著顧雲箏的目光有著笑意。

大夫人與霍天北、顧雲箏相形離開太夫人的院子。

正房位於太夫人院落的前方,大夫人卻住在後面的後花園,本不順路,大夫人是有意與兩人同行,自然有話要說。

大夫人對顧雲箏笑道:“四弟妹與太夫人倒是相處得融洽,對婆婆當真是恭敬孝順。”

語聲溫和,語氣卻讓人聽得很不舒服。

顧雲箏不動聲色,語氣柔和:“太夫人對我也很好。”

大夫人嘴角微微一撇,語聲倏然轉低,“有句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
顧雲箏笑,意味深長地看住大夫人,“可不就是,在這侯府,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情形屢見不鮮,臨時抱佛腳的情形也是有的。”

大夫人如何聽不出她話中深意,臉色一沈,停下了腳步,等在路邊。

等的是刻意落在後面的霍天北。

顧雲箏緩步前行,暗自搖頭。與太夫人沾邊的事,大夫人就全沒了淡泊世事的樣子,太沈不住氣,連奚落別人的事情都做得出。不論有多大的怨懟甚至仇恨,燒香拜佛或者喜怒形於色都是沒用的。由此也可以看出,所謂常年禮佛,不過是個幌子。

因著耳力好,大夫人與霍天北的交談,清晰落入顧雲箏耳中:

大夫人對霍天北開門見山:“我真是不明白,你為何不同意讓我撫養熠航?”

霍天北沈默片刻後才道:“關乎一條人命,我不得不謹慎。熠航在我眼前,又有雲箏照顧,不會出差錯。”雖是這麽說,語氣到底還是有些歉意。

大夫人提醒他:“她只是個與錦安差不多大的孩子。”

霍天北不解,反問:“年紀與為人處世有何關系?”

大夫人笑,笑聲有些冷,“這話倒是說得對。你十六歲的時候,若不是公公壓制你,你說不定在那年就名揚天下了。”

“一定要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麽?說這些又能帶給你什麽好處?”

霍天北語氣空前的冷凜,甚而透著暴躁,是顧雲箏所不曾聽到過的。她由此看出,他極為反感別人提起他以前的事。

大夫人一時沈默,好半晌才訕訕地道:“是我失言了,這也是話趕話,四弟別放在心裏。”

霍天北不予置評,大有快速結束這話題的意思:“熠航的事我既已做了決定,就不會再改變心跡。”

大夫人猶不死心,語調哀傷:“四弟,你想想看,我這些年來,可曾求過你什麽事?”

顧雲箏已可確定,這件事不論大夫人再說什麽,霍天北都不會答應。

大夫人從開始就錯了,撫養一個孩子,不是動之以情的事,是最為實際的事。用帶有情緒的言語試圖打動霍天北,全無作用,甚至會惹得他反感。畢竟,男人面對事情的時候,不會如部分女子一般感情用事。霍天北權衡的事情之一,是大夫人與顧雲箏如今在內宅的地位。大夫人今時今日,正應了顧雲箏那句臨時抱佛腳,全無用處。在內宅站不穩腳跟,如何能給熠航一份平安喜樂?

想通了這些,顧雲箏篤定結果,也就沒心情再聽大夫人白費口舌,略略加快腳步,回了正房。

留在路上的霍天北,卻不得不繼續應付大夫人:“大嫂不曾求過我什麽事。”

大夫人訴諸心跡:“我是想著,能入你眼的孩子,定然是天資聰穎,來日定能大展宏圖。我這才起了過繼的心思……”

霍天北耐心地解釋:“我也只是暫且將熠航養在膝下,幾年之後,他就要認祖歸宗——他不會成為霍家人,這一點我已跟你說過。”

“就是幾年也好。我孤身一人,便是過繼孩子,也不能給他什麽產業,如今動了這心思,不過是想有個人與我做個伴。”大夫人婉言道,“我這也是為了那孩子安危、為了給你分憂。孩子每日跟隨四弟妹,迎來送往的,沒個清靜日子。我看著四弟妹又是性子活潑不谙世事的,哪日一個不小心,熠航出了閃失可怎麽好?”

霍天北耐著性子道:“堇竹、連翹的身手不輸徐默,保護熠航不成問題。”之後還是想結束談話,“這件事就這麽定了,大嫂若是想過繼孩子,選別人吧。”

大夫人的意思是顧雲箏不適合照顧熠航,霍天北卻不接話,她不由冷笑,“四弟這是何意?為何避重就輕?”

霍天北蹙了蹙眉,只好把話說明白:“我就是要熠航過尋常人家的熱鬧日子。雲箏在府中已站穩腳跟,人們就算是看在她的情面上,也不會委屈熠航。而你正相反,以往就已吃過太夫人、二房的虧,我不能用熠航冒險。”

“可是四弟妹與太夫人走得那麽親近,你如何篤定她不會受太夫人唆使害你與熠航?”

換個人的話,霍天北早就甩手走人了,偏偏面前人是他必須以禮相待的,只得壓著心頭不耐,繼續應付幾句:“你慣於將喜惡掛在臉上,可有用處?雲箏年紀雖小,心卻不糊塗,你們也只在今日見了三兩面,篤定對她的看法未免草率。”他拱一拱手,“時候不早了,大嫂回房歇息吧。”語必轉身離開。

大夫人站在原地,半晌不曾挪步。

隨行的安夏見這樣也不是個法子,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道:“大夫人,還是先回房吧。夜裏風涼。”

大夫人這才回過神來,望著正房,嘲諷地扯了扯嘴角,轉身走向後花園。一面走,一面嘆息:“沒想到,一番打算還是落了空。”

安夏虛扶著大夫人,寬慰她:“日後您再選個孩子就是,想來侯爺會出手相助的。”

“選誰?”安夏服侍大夫人已久,大夫人很多話也就不瞞她,“娘家是指望不上的。我不問世事已久,他們見我什麽都幫不上忙,哪裏還會管我的事。”

安夏沈吟道:“可是,侯爺不是也說了,那孩子只是暫時養在他膝下,夫人就算是能撫養他幾年,遲早還是會分別。”

大夫人卻道:“就因如此,我才起了這心思,拉下臉來求侯爺成全。”

安夏滿臉困惑。

大夫人輕嘆一聲:“若是隨意抱養個孩子,孩子資質愚鈍該如何?到時不能幫我,反而會成為我的累贅。熠航能入侯爺的眼,資質就不需說了,出身也必是非富即貴。聽侯爺的意思,是他親人皆已不在人世了。我如果能好生撫養他幾年,他來日豈會忘了我。等他認祖歸宗時,也會記得我這份恩情,照料我安度餘生不在話下。所以我覺得,過繼孩子的話,還不如撫養熠航。”

安夏這才明白大夫人的打算。是啊,侯爺既然能說出讓熠航認祖歸宗的話,就意味著他會助熠航一臂之力。而若是出身於尋常官宦人家,又何須認祖歸宗?這樣想來,熠航定是生於高貴顯赫的門第。大夫人若是能將熠航養在名下,生出母子般的情分,日後既能在侯府站穩腳跟,又能分享熠航的錦繡富貴,一世也就不用愁了。

想通了這些,安夏就更為大夫人可惜了,“可惜,侯爺竟是如何也不答應。”

“顧氏能哄太夫人高興,自然也能哄侯爺。定然是她不同意,說會盡力照顧熠航,在侯爺面前做出賢良的樣子,侯爺才會滿口回絕了我。以往只當她是個不問世事懵懂無知的,如今看來,倒是我小瞧了她。”大夫人微微挑眉,“這事容我細細思量一番。”

**

顧雲箏回到房裏,剛落座,熠航就由連翹帶著到了房裏。她的笑意就到了眼底:“吃飯沒有?”

“吃了。”熠航甜甜笑道,“今晚也吃了桃花面。”

連翹解釋道:“今日問五少爺想吃什麽,他說起了桃花面,奴婢便詢問了春桃姐姐,要小廚房裏的人做了一碗。”

“喜歡就好。”顧雲箏招手喚熠航到了面前,將他抱起來安置在膝上。

熠航則尋找著霍天北,“四叔呢?怎麽沒與四嬸一起回來?”

顧雲箏解釋道:“他跟你大伯母商量事情呢,等會兒就回來了。”

“那我等著他。”

“好啊。”

熠航遲疑片刻,“我今晚還能跟你們一起睡麽?”

連翹眼中現出了猶豫。夫人與五少爺親近一些固然是好,可夫人與侯爺也該多一些時間相處。她之前雖在東院,對這邊的情形卻是清清楚楚,侯爺雖然常歇在這兒,到如今也沒……夫人喜歡五少爺,可如果不能得到侯爺的厚待,隨時面臨被侯爺冷落的危險,於五少爺也是隱患。

顧雲箏略一思忖,目光微閃,笑著點頭,“好啊,我還給你講故事,你四叔不會反對的。”

熠航哪裏知道連翹與顧雲箏的各自的計較,只為了心願得償而歡喜。

連翹見顧雲箏已經答應下來,自然不好說什麽。惦記著兩名藥膳師傅隨時會從東院過來,便笑著退下,轉去安排。

霍天北回來後,徑自去了書房,喚徐默、賀沖等人問話。

熠航一直乖乖地坐在顧雲箏懷裏,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。

安姨娘過來請安,見到這情形,打量熠航的眼神透著好奇、喜悅,“夫人,這位就是五少爺吧?”

顧雲箏笑著說是,又對熠航道:“這位是安姨娘。”

語聲剛落,安姨娘已恭敬行禮,又道:“奴婢白日裏就聽說了,卻沒什麽拿得出手的禮物。”說著話,取出一個翡翠吊墜,“一點心意,還望五少爺不要嫌棄。”

熠航大大方方地接過,禮貌道謝,小臉兒上的笑意卻淡了許多。明明知道對方沒有惡意,還是會因陌生而戒備抵觸。

安姨娘沒有久坐,似是不想讓熠航不自在,閑話幾句就告辭回房。

這一晚,霍天北與顧雲箏早早歇下,熠航躺在兩人中間,特別高興。聽故事的時候,會說出自己的心思,例如已經聽了太多次的故事就不讓顧雲箏講了,聽得心急的時候也會催促顧雲箏快些往下講。

霍天北倚著床頭看書,耳邊縈繞著兩個人的語聲,覺得這日子前所未有的平寧。

第二日,顧雲箏去請安的時候,大夫人與二夫人已到了太夫人房裏,她想著兩個人興許是有話要跟太夫人說,坐了片刻就起身道辭。

太夫人卻喚住了她,打發了大夫人、二夫人:“沒什麽事的話,你們就回房吧,我有雲箏陪著就行了。”她跟大夫人沒話說,至於二夫人,是有意晾在一邊,過段日子再理會。

兩個人只得起身告退,看著顧雲箏的眼神,有些不善。

顧雲箏不以為忤,留下來陪太夫人說了一會兒話才回正房。

見了管事之後,三夫人過來了,先給了熠航見面禮,又笑盈盈道:“已由三爺陪著去沈大夫那兒看過了,正在服藥。他是有幾成把握的。”

顧雲箏見她滿臉喜色,也很為她高興,“這可太好了。”

三夫人語聲真誠:“若是能如願以償,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你。”

“又跟我客氣。”顧雲箏笑起來,又道,“我已關照過廚房的管事,平日你想吃什麽,只管讓她們做。”

“我看出來了。”三夫人握了握顧雲箏的手,“四月十五當天,你肯定特別忙碌,我房裏有兩個辦事還算穩妥的丫鬟,到時讓她們幫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?”

顧雲箏見她心誠,也就沒推辭,“行啊,那天肯定有不少人帶著閨秀過來,女孩子心性活潑,少不得要看看後花園的景致,到時就讓三嫂的丫鬟幫襯著思煙照看一二。”

能幫到顧雲箏,三夫人打心底高興,“好啊,我讓她們早些過來。”

正說著話,二夫人過來了,三夫人的笑意斂去了七八分,低聲叮囑一句“四弟妹對她留心一些”,便起身道辭。

二夫人過來是為了秦姨娘的事,開門見山:“我剛剛去了秦姨娘的房裏,這才知道了原由。”意識到自己語調有些生硬,喝了口茶,緩了緩才繼續道,“侯爺不讓你安排妾室侍寢的事,是真的還是假的?”

顧雲箏反問:“這種話是我能亂說的麽?”

“那你該勸勸侯爺才是。秦姨娘可是秦閣老的掌上……”

“二嫂,”顧雲箏笑盈盈打斷了她的話,“你比我早了十幾年進門,我平日是該聽從你的提點;可是在房裏,我也要夫為妻綱,事事聽從侯爺吩咐。再有,二嫂一再提及我房裏的事,真的妥當麽?若是哪一日我去你房裏,要你安排哪個妾室好生服侍二爺,你會是個什麽滋味?”

二夫人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,“可是侯爺不同於二爺,我已跟你說過了,秦姨娘……”

顧雲箏再次打斷了二夫人的話:“我房裏只有正室、妾室的尊卑之分,沒有哪一家的掌上明珠。霍府也只有一個要守規矩知進退的秦姨娘,沒有二嫂嘴裏的什麽秦家大小姐。秦家想要女兒揚眉吐氣,當初就不該同意她為人妾室。”

“你……”二夫人瞪著顧雲箏,“尊卑之別我自然清楚,可你知不知道,若是你苛刻秦姨娘,會使得秦閣老對霍家生出怨懟,到時候倒黴的可是整個霍家。你要記得,現在的首輔可是秦閣老!”

顧雲箏神色平靜,笑若春風,語調低緩:“侯爺曉得我如何管教妾室,且不反對。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。”秦夫人都不敢提及的事,二夫人卻揪著不放,著實讓她膩煩。況且秦府要的只是與霍家的裙帶關系,哪裏會在意秦姨娘的處境。還是那句話,真看重秦姨娘的話,怎麽舍得讓她落到為人妾室的地步?

二夫人凝眸審視著顧雲箏,竟不能將她與以往那個眼神單純、笑容純美的女孩子聯系到一起了。那個女孩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氣定神閑、從容篤定的樣子的?她覺得頭腦有些混亂,用力搖了搖頭,勉強斂起心緒,冷笑著起身,“既然如此,倒是我多事了,不耽擱你了。”

顧雲箏予以諒解的笑容,喚李媽媽送客。

路上,二夫人詢問隨行的丫鬟金釧:“吳媽媽與梁媽媽有沒有按我的吩咐行事?”

金釧忙道:“夫人放心,她們是跟隨您多年的人了,自然唯命是從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二夫人冷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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